一聲低笑，黑暗中的男子走了出來，腳下完全未發出任何聲響，將他的臉暴露於光亮之下——平凡的五官，略暗的膚色，沒有任何惹人註意的地方。但他看向喬楚時，眼神驀地變了，如同雄鷹盯緊了獵物一般犀利，敏銳。

喬楚把伊昕往後推了推，將他自己擋在前面，微微低著頭，竟不敢與男子對視。

“你的意思是，若我動她，還得和你拼命？”明明聲音不大，男子這句話卻似乎在這狹小的房間中回蕩。

猶豫片刻，喬楚答非所問：“師父，她絕不會說出去。”

擺擺手，男子輕笑一聲，“我不信。除非，你去把那件事情做完。”

仍然護著伊昕，喬楚卻放開了她的手，雙拳緊握，愁容滿面。伊昕本不敢發一語，但她明白不論那件事情是什麽，都是喬楚所不願做的，而此刻他的為難都源於她，便鼓起了勇氣問那男子，“前輩，我……”

男子似乎才註意到她，一個手勢止住了話，打量了她許久才道：“徒兒，這麽好的一個法子在眼前，我們何必再冒險。”

聞言喬楚臉色刷白，立刻答應，“我去，我馬上去。”說罷，喬楚站起來，將一些藥畢恭畢敬地呈到男子面前，默然從對方手中拿過一個細長的黑色布包。

男子始終面目含笑，眼睛掃向伊昕時已經不再銳利，反而和善得反常。接著，他將手從腰際移開，解開纏繞的層層白布，把藥粉細細撒在傷口處。

伊昕的某些記憶在那皮開肉綻的血口的震撼下湧了上來……尋常人家哪會受這樣的傷？此男子躲躲藏藏，腰間有傷，武藝超群……餘大人家遭竊，小賊腰間中刀，卻能逃脫……

忽的明白了，藏在這裏的男子可能是誰，伊昕更是懼怕，卻不敢露出任何異樣，在男子偶爾飄來的目光中戰栗。

這個人，可能是近來官府在搜捕的小偷。

喬楚並未急著離開，而是看著男子上藥皺眉，想上前卻被男子制止。等男子將傷口重新包紮完畢，才松了口氣。

“不必去了，只是……別忘記，今日你從我手中接過什麽。”在喬楚急匆匆拉走伊昕時，男子才開口。

喬楚停下腳步，答了聲“是”，便繼續牽著茫然的伊昕往外走。等到他們走的遠了些，喬楚才放開她，隨即遠離她好幾步，將那黑色布包狠狠丟在地上。

“喬楚……”第一次見他震怒，伊昕嚇到，只敢輕輕叫喚。

看了她一眼，喬楚面無表情，“問吧。”

“你沒事吧？”伊昕雖懼於他的反常，仍是不放心。

愕然地看她一眼，喬楚沒料到她問的是這個，“沒事，你……沒有別的要問？”

“嗯……”伊昕思索了下，忽的一拍手，“那個人會不會害你？”

盯著她許久，喬楚忽的笑出聲，少見地拍拍她的頭，一臉無奈道：“不會。”

徹底安心下來的伊昕也難得地乖巧，“那個屋子雖然備著藥物，進出的人雖少還是有的，若是偏院比較隱蔽，不易被人發現。”

“我沒有鑰匙。”喬楚面色如常。

“就連我爹那兒的鑰匙都可以拿到，不論是你還是那位前輩，這點事情不在話下吧。”伊昕口吻平常，上前去撿起黑色布包，仔細拍幹凈上頭的塵土，通過薄薄的黑布摸出了一把劍的形狀，以及劍鞘上繁覆的花紋。

一下子很多心存疑惑的事情都湧現眼前，她並不笨，她猜得到背後的原因。第一次，喬楚能夠躲開會些三腳貓功夫的陳江凱一拳；第二次，喬楚能夠以極快的速度帶她離開即將倒下的桂花樹；第三次，喬楚被陷害，倉庫遭竊，不見的卻是伊正虎那裏的鑰匙……

還有很多很多，怪力的她不曾傷到他，韋英傑不曾制得住過他，再聯系那句“徒兒”，喬楚會武，就像是她心中一件確切存在的事情，只是多日來的瑣事將它深埋罷了。

“我不會再做這種事情。”喬楚嘆氣。

點點頭，想到偷鑰匙在喬楚心裏是不可原諒的大錯，伊昕便不再說話，只念著小翠的發燒沒有好，愁怎麽取藥。喬楚看出了她的顧慮，便主動回去取了給她，她道謝之後欲離開，想了想，還是說：“他要你做的事情很危險，但是通過我就很省力氣，是嗎？”

她看得出來，喬楚很尊敬那個黑衣人，可以說是再三忍讓。他們說的話她不明白，可是卻也看出喬楚的為難，如果她可以幫忙的話，犯的錯不大，或許……

“不，”喬楚看出她的打算，正色道，“不管他叫你做什麽，你都不要做。”

手中的退燒藥隨著耽擱時間變長，越發的沈重起來，伊昕無奈說，“好，那我先走了。”她好奇心不強，知道自己蒙在鼓裏說不定是最好的。

在她提步前，喬楚迅速來到她旁邊，低聲說，“伊昕，如果有人對此事有所察覺，你不需要幫忙隱瞞，免得惹禍上身。”

“可是，犯了偷竊之罪並不……”饒是再無興趣，伊昕在關於喬楚安危的時候還是不禁多問。

喬楚遲疑了會兒，說，“不是偷竊，是刺殺。”

刺殺！伊昕萬萬想不到整件事情竟是這樣，不免楞在原地，目光飄到喬楚手上的細長布包更是倒退一步，嚇得頭皮發麻。喬楚輕咳兩聲，喚回了她的註意，接著說：“我聽說今天官府的事情了，韋英傑……”

“他問什麽，我都不會說的。”伊昕主動許諾，“我先走了。”

“再見。”等她走了五六步，喬楚才道別。

這一句平常的話被伊昕聽在耳裏，驀地有不祥之感，回頭看卻只見一片黑暗中模糊的人影，就要漸漸淡去似的。

擡頭望天，伊昕只嘆自己多想。

今夜，坤州烏雲遍天，已不覆中秋時圓滿的月亮被遮蔽在後，連光亮也泯於其中。

而另一頭的餘府自從那不太平的事情之後，一直燈火明亮，韋英傑看路看得清晰，沒有再迷路，順利走到了戒備森嚴的房門前，經過一番檢查才進去。

“爹。”遠遠地，他向不遠床榻上安坐休息的人行禮。

韋驍想發話，一開口卻是一連串的咳嗽，甚至嘔出了些鮮血，旁邊的劉大夫趕緊端茶送水，關切囑咐一番後便告退下去。韋英傑看正順氣的父親擔憂不已，可腳下不敢妄動，站在原地稟報：“藥鋪醫館都沒消息。”

“那……”韋驍沈思片刻，“你去伊家的時候，有沒有說漏嘴，透露了我在坤州的消息。”

想起自己無心之言，韋英傑暗道不好，“有，可伊家只是普通商家，並不……”

韋驍怒目而視，無聲地給了韋英傑一耳光，也讓他住了嘴，許久後質問：“在場的有誰，說！”

“伊家夫婦，女兒伊昕，還有個下人喬楚。”韋英傑慶幸當時他們一家人談話，屏退了其他丫鬟。

“先從他們查起。”韋驍吩咐，而後嘆氣，“如果是那刺客是偷聽到的，更是大海撈針，要抓更難。”

領命後，聽見後面一句話韋英傑小聲道：“爹，當時孩兒不曾察覺到……”

“能闖入餘府重傷我後逃走，只落得腰間一傷，能是一般人？”韋驍皮笑肉不笑，“恐怕連猛兒都不敢誇口，就憑你，也想察覺？自不量力！”

“孩兒知錯。”韋英傑直覺跪下磕頭。

韋驍冷眼看韋英傑恭敬害怕的模樣，“別磕了，廢物！還有，不要再想著成親，你外祖母一個老婦人活那麽久也值當了，還想看孫兒成親，癡心妄想。”

跪在地上的韋英傑十指死死摳著地板，千言萬語到了口邊只剩一句，“孩兒知錯。”

很是受用的韋驍還是不安心，生怕他再次壞事，吩咐，“你也不小了，好好努力，立功封將後娶個名門千金，那商賈之女除了一張臉蛋，其他能瞧嗎？明日你取多些銀子去伊家賠罪，套套話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別再找補品了，那支人參就夠補了。”韋驍扶額無意再說，便擺手，“下去吧。”

回房後，韋英傑看房中這幾日好不容易買到的各式珍稀補品，便差下人包裝一下，打算明日一齊帶到伊家去。翻來覆去夜不能寐時，他想到很多。

比如，前幾日核對身份之時，守門聽見他的自稱，狐疑道：“韋大人的兒子……不是叫韋猛，正在邊疆打仗嗎？”

比如，外祖母聽聞韋猛大婚勝景，年老的手抓著他和藹道，“不知英傑什麽時候成親，外婆還看不看得見，那時候肯定很風光吧？”

比如，父親撕掉伊昕畫像時，勃然大怒，“我叫你查牛頭村，你卻想娶媳婦？接到繡球又如何，你居然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，沒點出息！”

縱然一夜折騰沒睡好，次日韋英傑還是起了大早，裝好了禮品，向伊家走去，和伊家夫婦寒暄了許久。站立一旁的伊昕神情恍惚，極少發話，聽一個丫鬟附耳說了幾句後臉色蒼白，立刻說身體不適，希望回房休息。

之後他們沒有再說多久，韋英傑也不知怎麽套話，出了門想起鄧家二人，轉道向常春客棧，卻在那兒看見了伊昕。

伊昕眼圈微紅，正靠著鄧靜說話，愁容滿面。

搖搖頭，鄧靜聽見腳步聲才看見他，和伊昕說了句話就朝他走來，說：“爺爺沒事了，這是昨天你墊付的診金。現在有點事，你可否先回去。”

“怎麽了？”

鄧靜看看坐著的伊昕，再瞧瞧他，皺眉道：“喬楚離開了伊家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筒子們中秋快樂～（雖然木有多少人看到- 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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